第4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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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黛玉虽听过,也从书上读过,却从未亲眼目睹过如此惨相。一时见了,不免又惊又愕,往日柔和亲切的脸上流露出冷然的严肃。她紧咬着唇,一路上面无表情,胸中的怒意却是掩也掩不住。柳逸轩想,她那么小,又是女孩子,让她接触这些,是否太残酷了些?于是他停下来看着黛玉,思索怎么开口让她离开。还没等他开口,黛玉便恨恨的道:“这群畜生,当真该死!”

    她自然是指作案之人。寻常盗匪一般是抢东西、打家劫舍,虽然可恶,却也还算有些天良。这群人不仅抢东西,连人都要斩尽杀绝,说畜生都抬举了他们呢。

    “唉,谁说不是呢,小的办差多年,就没见过下手这么狠毒的。”一官差听见,便叹口气,极是感慨的说。

    “哼,我要亲自揪出凶手来!”

    这句话一出,柳逸轩便知道自己让黛玉先回去的想法是落空了,这丫头,是打定主意要查案了。他暗暗下定决心:等抓住了这群人,定然严惩不贷。

    周府存粮的仓库极大,这在扬州城是远近闻名的。相传周老爷的祖父出身贫寒的农户之家,小时候常常吃不饱饭,偶有一次能够吃饱还有余的,便都小心的储存起来,作为以后救命的口粮。他发迹之后,自然不会有这种窘迫的状况,但这位周老爷为人厚道,不忘本,始终都有存粮的习惯,并遗命作为一种传统在子孙内流传。因此周家存粮的数目之大,令人咋舌。

    如今仓库里已空空荡荡了,地上只余些洒落的零星粮食。

    仓库可说是府内为数不多的净土,并无打斗的痕迹,因此也便没有尸体,倒让黛玉紧绷的神经有了片刻放松的空间。人的思维都有一个适应期,看得多了,恐怖惊悚的东西也能看到人麻木。看多了鲜血甚至是尸体,黛玉早没有了先前的忐忑和震惊,但这昭示着人性之残酷和丑恶的残像,谁也不愿多见不是?

    “轩哥哥,你看……”黛玉四目一扫,指着一处给柳逸轩看,“地上有不少粮食,从分布的情况来看,该是贼人拖行装粮麻袋的时候漏下来的。”

    柳逸轩眼睛眯了眯,若有所思的点点头:“看情况,该是如此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大量的粮食,至少得几十,甚至是上百辆马车拉吧?”

    柳逸轩又点了点头,表达对黛玉的认同。

    黛玉想了想说:“粮食这东西,可不轻啊!这么多的马车,如果全部负重,路上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,便是府里铺着石板路,没有明显的车辙印儿,到了外面也是避免不了的。而且所载粮食极多,又被拖了那么久,难免会有袋子被磨破漏出的。他们是晚上行动,想要清理不干净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,路上定然还有痕迹。我们何不顺着这些线索找下去,或许能找到歹人的藏身之所也未可知啊?”

    柳逸轩含笑点头,没等他说话,跟他的小厮便说:“林公子,您跟我们爷想到一处去了,以往爷就是吩咐我们这么找的。”

    “谁许你多嘴了!”柳逸轩看了他一眼,那小厮便灰着脸退下了。

    “那可有收获?”黛玉盯着柳逸轩,忽闪着两只大眼睛。

    “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,这些痕迹一开始还都比较明显,走不多远便像凭空消失了一般。我命人在消失之处仔细勘察过,并无什么线索,可见我们的对手要比我们之前想的聪明得多。”

    “这倒奇哉怪也!”黛玉喃喃自语道。

    查案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,每一处每一所,甚至是每一草每一木都要细细勘察、仔细斟酌,因为真相往往隐藏在不被人注意或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。而这方面,黛玉身为女子的细心和观察入微便显现出其特有的用武之地,对案件帮了不少的忙。黛玉同柳逸轩带着随从沿着车辙查探,一直到了城外,车辙突然消失,众人便在周围查看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已到了正午,众人都疲累交加,靠着一块大石歇息。

    柳逸轩推推黛玉,示意跟他走。

    黛玉狐疑的看了看他,犹豫再三,最终决定跟上去看他有何话说。柳逸轩一棵大树下,给黛玉使个眼色,示意坐下。黛玉看了看地上凸起的一块大树根,足有碗口那么大,并排还有两三根稍细的,盘根错节的纠缠在一起,宽度增加了一倍之多,倒可以勉强坐下。柳逸轩见黛玉犹豫还当她从小锦衣玉食,心里有洁癖,不肯坐,便道:“黛玉妹妹,出门在外,可讲究不了这么多。”

    黛玉心想,你也太小瞧我了,我可不是没经过苦难的柔弱丫头。如此想着,她早一步跨过去,坐下了,柳逸轩表情虽没有大的变化,眼中的柔情却越发浓厚。他挨着黛玉坐下,便解下自己随身带的水壶,问:“渴了吧?”

    黛玉二话不说,伸手便抢了水壶,一仰脖子咕噜噜喝了起来。柳逸轩不问她还没觉得渴,一问不免口干舌燥起来。一口气喝了有小半壶,黛玉才擦擦嘴,大呼过瘾,其豪放之气,看的柳逸轩直瞪眼。他以往见的黛玉都是文静有礼的,一举一动都斯斯文文,喝水也是小口小口,有一股赏心悦目的怡然;今天这豪爽的喝法,还是平生仅见。原本粗鲁的做法,被黛玉做出来,倒多了几分难得的可爱……

    黛玉喝的坦然,对柳逸轩的眼神视而不见。她想,你看就看吧,于我又没什么妨碍!

    不过,若说她心里一点点不爽也没有,恐怕也不尽然。黛玉喝足了,便拿着水壶研究,从头看到尾,又从尾看到头,然后……一不小心便把水全都洒了。可巧一个仆从经过,正好看到这一幕,不由惊愕的看着黛玉,想象着她将如何面对世子爷的怒气。黛玉先是惊愕,再是茫然,然后无辜的摊摊手:“不好意思啊,轩哥哥,我不是故意的,只是……只是刚刚手抖了一下而已!”

    虽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,但从她那狡黠的眸子里,柳逸轩便知此事绝非偶然。几个月的相处,足够他看清一个人了,外人都道黛玉温婉有礼,却鲜少有人知道她也有顽皮甚至无赖的一面。这一面乃是她心灵深处美好品质的自然流露,只有在至亲面前才会展露出来。这种可爱的别扭性子,还真让人爱不释手呢。

    黛玉是重情之人,更是聪明之人,她很清楚付出的感情便如泼出去的水,所谓覆水难收,一旦付出感情,便也收不回来了。若对方值得倒还罢了,若不值得,那么受苦的便是自己。所以,出了至亲的血缘之亲,她轻易不会付出感情,寻常人是很难走近她的心的。因此,柳逸轩猜测,大千世界芸芸众生,除了家人,自己该是第一个让她放下心防、展露出真性情的人。

    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一种猜测!柳逸轩啊柳逸轩,枉你一向自负,却在一个小丫头面前栽了跟头,如今也只能靠这点虚无的信念支撑自己了。

    “罢了,吃点心吧!”柳逸轩递给黛玉一个小包裹,说道。前几次出来他们都是只带干粮,这次因有黛玉,他特意让人准备了点心,旁人也都跟着沾光了。

    黛玉接过包裹,心里便有些愧意。人就是这么奇怪,明明整了别人,自己倒不舒服起来。她想,柳逸轩倒是有手段,一句话不说就将了自己一军,比骂她几句都管用;若真是骂几句,她定然不服,心里自然不会内疚,大不了左耳进右耳出,实在不行顶撞两句也没什么妨碍,左右有王爷世叔做主,柳逸轩不敢对她怎么样,总好过如今自己心里别扭。

    怪不得古人说“仁者无敌”,以德报怨不愧为收服人心的好方法;不愧是皇室之人,一个比一个会耍手段。

    “轩哥哥——”

    “你不需要道歉,我没关系。”柳逸轩看出她要道歉,忙打断道。黛玉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,怎么一碰见柳逸轩就觉得自己智商下降了呢。这种感觉,还真是让人郁闷、无力,黛玉扭头看风景,顺手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乱画。突然——眼前出现了一个油纸包裹的长形之物,罪魁祸首自然是旁边的某人了。幼稚!黛玉没好气伸手挥开,扭过头去。那东西再次出现在黛玉面前的时候已经没了外面包裹的油纸。

    黛玉刚要再挥,突然她愣住了——

    “呀?糖葫芦?”黛玉惊叫一声,“你何时买的?”

    “来的时候看见,就让小厮买了。”

    两世为人黛玉都很喜欢糖葫芦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。前世只吃过两次,一次是贾宝玉从外民买的,几个姐妹都吃了,一次是姐妹们托婆子出去买,后来大人们听说,便不许她们吃,说这种外面卖的东西不干不净,是平民孩子吃的,便不许再带进来。许是那两次的味蕾感受给她的童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很多年后黛玉依然能回味出那种酸酸甜甜的美好味道,也造成了这一世她对冰糖葫芦的情有独钟。

    林家没有贾府那些穷讲究,自然不会限制她吃什么东西。晟玉每次出去也都会特意给姐姐带些回来,黛玉可以尽情一享口福。

    “轩哥哥,人人都说你冷冰冰不近人情,其实不然,你人还不错呢。”黛玉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细数柳逸轩的好,她虽与柳逸轩见面不多,却并不陌生。晟玉对她这个姐姐很信赖,有什么不想告诉父母的事都跟她说。仅从晟玉的口中,黛玉就听过柳逸轩不少事迹,何况还有一个爱孙如命的太后,也常常提起。柳逸轩的名字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。

    “没想到你对我的评价还不错,还以为你会挑我一大堆毛病呢。”

    黛玉不服气的道:“你也把我想的太不讲道理了吧,我可是实事求是。”

    柳逸轩点头说:“多谢口下留情。”

    黛玉吃完糖葫芦,神神秘秘的对柳逸轩说:“诶,你可知京中的贵妇们都怎么说你的?”

    “哦?”柳逸轩显然有兴趣,“她们怎么说我?”

    黛玉便学着很多贵妇的口吻,道:“英亲王府的世子爷可真是人中翘楚,不仅长得英俊潇洒,难得的是为人稳重,不轻浮。”说到这黛玉笑了笑,“你可知道你在京中很出名,不少贵族小姐虽未见过,可都惦记着你呢。不过……”说到这黛玉住了口——

    “不过什么?”

    柳逸轩显然不想让她糊弄过去,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。黛玉犹豫了半天,才撇撇嘴,压低了声音道:“有些人说你不近女色,并以此大做文章,造谣称你有……有……”黛玉突然觉得此刻说这话又些危险,便想不说,但柳逸轩却固执的盯着她,黛玉便一横心,豁出去般的道:“说你有龙阳之好。”这些话自然不会是明面儿上说的,多是某些人的窃窃私语,谁让她那是耳力超人呢,不想听都不行。

    “胡言乱语!”柳逸轩一声断喝,把黛玉吓得愣住了。

    良久黛玉才反应过来,嘟囔一声:“你冲我吼什么,又不是我说的!”

    “你相信她们说的?”柳逸轩握住黛玉的手腕,黑着脸,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我才不信!”黛玉盯着柳逸轩,一时竟忘了挣扎。等柳逸轩主动放开,她才突然意识到什么,不觉猛地起身,红了脸颊,指着柳逸轩跺脚,“你你你……你欺负我,我告诉世叔去!”这句话说出来林黛玉就觉得好幼稚,加上前世的年龄,自己比柳逸轩还要大得多,如何认真跟他怄起气来。哼,也怪他太过分,与自己无干!

    方才一时唐突,柳逸轩自己也后悔着呢,又见黛玉如此说,自觉无话可说,只道:“查案重要,还请黛玉妹妹担待一二,回去之后你要如何处置都行。”

    黛玉也非不识大体之人,只得暂且将此事按下,回府之后也并未打柳逸轩的小报告。不过……五王爷得知儿子把黛玉带了出去,还是狠狠的训斥了他一顿。

    他们出城主要是查探主要道路有无大队马车走过的痕迹,答案是否定的。那么粮食便未被运出城外,可若在城内,那么大批量的粮食,又藏在了何处,仍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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